半月談評論 曾晉

街邊小館熱氣騰騰的煙火氣中，一碗熱湯面、兩瓶汽水，一對情侶吃得興致勃勃，說起一件趣事，兩人同時笑出聲來——這樣的畫面，正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城市的夜晚。

曾幾何時，戀愛約會總要講求一點“儀式感”：高級餐廳昏暗的燈光、下午茶奢華的擺盤、價格令人咋舌的貴重禮物……仿佛唯有奢華的高消費才能印證情感濃度。

然而，如今不少年輕人開始摒棄這種“人均焦慮”，轉而擁抱更輕松、更真實的“老式約會”。共享一碗餛飩、坐在公園長椅上聊天、手牽著手在溫暖夜色里散步——戀愛，似乎正在回歸它本來的樣子。

當“儀式感”成為表演

“漂亮飯”一詞在2024年悄然走紅，指的是餐飲業為迎合社交媒體傳播而精心設計的高顏值餐食。它們往往經過了精心設計，外觀奪目，成為“儀式感”的標準化產物，折射出消費主義與親密關系的深度捆綁。

在消費主義長期建構的敘事中，“愛情”與“消費”被刻意綁定：不花錢就是不夠愛，花得少就是心意淺。社交媒體上充斥著“戀愛經濟學”“男友力打分標準”等話題，進一步助推了這種量化的焦慮。它們以消費為尺度，為情感標價，試圖以此消解情感關系中的不確定感。

“高消費的約會模式，給年輕人帶來了心理與物質的雙重壓力。”有社會心理學家指出，“當約會變成績效展示，情感交流的本真反而被遮蔽了。”

29歲的小陸剛從北京大學博士畢業，在南京工作生活。他認為，隨著受教育年限延長，許多年輕人的戀愛處于“校園模式”。受限于經濟能力，他們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更質樸的約會方式。“這不僅是預算限制，更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主動選擇。”他告訴半月談記者，“年輕人正在重新定義浪漫：它關乎內心的滿足，而非外在的攀比。”

在深圳工作的雪琪對此深有同感。她坦言，紀念日需要認真對待，但消費和“出片”不是目的，體驗感才是。她回憶道，“實習時，男友買完簡單的禮物后只剩坐一夜火車的錢，卻執意要來上海看我。他說只要我開心他就開心——這件事本身，就已足夠浪漫。”

親密關系的“去表演化”

與追求高消費不同，“老式情侶”更看重約會中的輕松氛圍與真實互動。年輕人逐漸從追逐“硬性套路程序”轉向共享自在狀態，注重情感的同頻共振。

一位年輕女性分享了自己的轉變：從焦慮地安排約會“日程”，到如今只要感受到對方在身邊就覺得安心。共同做飯、探索沒去過的地方、分享發現……“看到什么好吃的，總會第一時間想和對方一起嘗試。”這種心聲是年輕群體中正在形成的共識——只要心思一致，做什么都開心。

“和她一起吃飯，總是特別自在。”在天津工作的95后小張說，“我們可以大聲笑，互相搶吃的。”在他眼中，真正的親密不是社交媒體上的“秀恩愛”，而是能舒服地做自己。

這種“返璞歸真”并非摳門，更不是追求低質量的生活，而是對戀愛本質的重新思考：我們的約會、交往，是為了表演給別人看，還是為了更好地了解對方?關鍵不在于花多少錢，而在于雙方是否感到舒適與被尊重。“如果他花錢只是為了省事，不想用心，那么，在我看來，這個事情反而相當不浪漫。”雪琪說。

這種情感偏好揭示了年輕人戀愛觀的深層轉變：從依賴外物證明情感純度，到回歸情感本身的價值。親密關系“去表演化”也讓情感默契升溫，兩顆心從而更為真實地靠近，相互守護、共同成長。

重塑現代愛情敘事

“老式戀愛”的回歸，折射出年輕一代情感觀念的成熟。他們開始剝離消費社會的濾鏡，奪回定義感情的主導權。“儀式感”的核心不是花了多少錢，而是用了多少心;“深愛”不是給外人看的場面，不是社交媒體上的炫耀，而是兩人間真實的情緒流動。

近年來，“情緒價值”成為流行詞，標志著年輕人的交往日趨“走心化”。與其坐在高檔餐廳里相顧無言、各自刷手機，或只顧著為精致菜肴拍照發社交媒體，卻忽略眼前真實的人，不如一起去兩個人都真正感興趣的地方，共同投入、盡情體驗——真正可貴的，是那些能夠共同創造并長久留存于記憶之中的時刻。面對快節奏的現代社會，年輕人對親密關系的期待更多向內生發：一個擁抱、一次牽手、一句安慰——這些樸素的動態情緒互動，正愈發成為感情的關鍵支柱。

正是從“情緒價值”出發，“老式情侶”模式讓人更充分地了解對方需求，也因此更深刻地體驗到積極情緒。它提供的幸福感和安全感，往往超越貴重禮物和高檔餐廳的體驗，成為對抗現實壓力的緩沖帶，讓人更加清楚地感覺到正向情感關系的意義。

這并非對消費的全然否定，而是對情感異化的清醒抵抗。有社會學者提醒，要警惕從“高消費攀比”滑向“低消費正確”的新陷阱，讓“低消費”成為敷衍的借口和冷淡的由頭，損害了生活質量。這不僅得不償失，還可能戕害人和人的信任關系。愛的表達本應是多元的，無論是選擇米其林餐廳還是路邊小攤，都應出于雙方的真實意愿，出于兩個人的共同商量。真正健全的親密關系從來都是需要用心經營和維護的。

究其根本，“老式情侶”的興起并非懷舊，而是情感成長自足自信的表現。它讓我們看到，愛依然是最溫和堅定的情感力量，也讓我們相信，愛情中最本真的部分，是用真心換真心。

愛，終究是心與心的對話，而不是消費與消費的模仿比拼，錢包與錢包的沉重表演。無論是精心準備的大餐、大禮，還是臨時起意的夜宵、散步，只要是兩個人都認同并享受的方式，就是屬于這個時代最好的浪漫。

編輯：尤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