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大文

寫下這個題目，在心里嘆息，我的青春流逝了，遠去了。到了知天命之年，這是自然規律，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。但是，我的青春的剪影和汗水，也是精彩的、無悔的。

我的青春在軍營里度過。

前不久，我邀幾位戰友去老部隊看看，大家興頭很高。有幾位夫人作陪，我們談著那青蔥般的歲月，更是神采飛揚。營區在大山里，一路上，車開得很慢，我們仔細尋找當年的痕跡。一段上坡路，是不是當年跑五公里時崴了腳的地方；一棵大榕樹，是不是當年野外生存訓練躲雨的地方；路旁的一堆瓦礫，是不是當年雜貨亭賣竹葉青酒就花生米的地方……我們回憶著，時而興奮得手舞足蹈，時而沉思良久一臉的遺憾。

當年，通往營區路是沙石鋪成，坑坑洼洼。路旁的樹高大挺拔，濃郁遮天。大山是聳立的，大白天也能擋住陽光。越往里走，連個人影也不見，透著荒涼和冷清。有的新戰友臉上流露出失望、焦急。我的內心是平靜的，因為我走出了家鄉偏僻的山村。如果不來當兵，只有手里拿鋤頭跟父親一起種地，可能連娶媳婦都困難。困則思變。去當兵是唯一的出路。為了走出去，求爺爺告奶奶，半夜守村長家的門，就差沒下硊，終于感動了父母官，穿上綠軍裝。當別人害怕偏僻時，我沒有。我是尋出路，不是找熱鬧；我是長本事，不是找輕閑；我是為扎根，不是躲自在。

尋根的路走走停停，不斷辨別去昔日營房的方位。車子越開越慢，心怦怦跳，到了，就要到了，馬上就要像離別的兒子一頭扎進母親的懷抱。渾身是幸福和喜悅。眼淚不自覺流下來。夫人們也嚴肅起來，不在高聲說話，靜靜看著我們。

可是……

沒有人迎接我們，因為我們誰也沒告訴。

可是……

昔日輝煌的軍營沒有了，生龍活虎的訓練場沒有了，高大茂盛的白玉蘭樹沒有了，炊事班飄出的饅頭香沒有了……一切都沒有了。

這里是我們到軍營的第一站，一個步兵營的營區。一個連隊一排營房，一層層從公路邊鋪向一座大山腳下。每一排的營房就有一排高大的白玉蘭樹，夜晚躺在床上，也能聞到白玉蘭花香。那花香很醇厚，越嗅越濃，吸入肺腑里，化不開。那花香進入睡夢里，白日訓練的疲勞沒有了，替換成甜甜的笑靨。

那激揚青春的訓練場，正是衛國好男兒揮灑汗水的地方，道道障礙墻的攀越，摔斷了胳膊也不會吭一聲。那是青春的比拼，那是榮譽的捍衛，那是男兒的志氣。

那里有饅頭的誘人醇香。那個年齡，胃好得連石頭都能吃得下。我們訓練強度大，一頓飯等不得一頓飯，從飯堂里出來，手上也得抓個饅頭。那饅頭是天下最好的食品。

營房后面那一畦畦菜地，夏收季節，辣椒紅時，像掛著的一張張燈籠；長長的豆角，肥料足長勢好，密不透風，我們還得打稀葉子。每個班都有菜地，大家比趕著往炊事班多交蔬菜……

當我們滿頭花白，在時隔三十多年后，看到的景象：操場滿是雜草，一人多高，鉆不進去，透過搖曳的?葉，看到破敗的宿舍房間。青磚的墻壁坑坑洼洼，房間已經缺了角，一陣風吹來，瓦片會被吹落下。窗戶沒有了，窗框被人掏走。還有幾間沒有破損的房子，被當地的村民攔了山羊，山羊遠遠看到我們還咩咩叫喚，可能希望我們放它們出去。聽到山羊叫喚，有村民過來見我們。他們告訴我們，這里的部隊早換防走了……

我們無限惆悵，誰也沒有說話，其實，胸腔里波濤洶涌，無限感慨。這里是我們青春留戀的地方，這里是我們夢想起航的地方，這里是我們引以為豪的地方……

回去后的好長一段時間，心里也不能平伏。但是，從情緒到理性，從個人到國家，思人生論得失，應該是大處著眼，歷史評判。

想軍營，曾經的熱鬧，而今冷靜了。這是軍隊建設發展之考量，部隊換防精簡，是質量建軍的需要，是強大國防的需要，是科技強軍的需要。作為曾經人民解放軍的一員，我們希望軍隊強大，擔任起守護國家的重任。

想人生，是軍營造就了我們這一批人，在各個崗位上鑄就輝煌，該激情四溢的時候激情四溢，該沉寂低調的時候沉寂低調，這是自然規律，也是客觀規律。花無百日紅。當你青春的時候，就是闖世界，創造最佳成績。當你沉寂時，應是積淀，應是思考，應是轉向，應是調整。人生的每個階段理清楚了，才會平靜，才會平安。
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營盤。我的軍營遠去了，但那軍營里的崢嶸歲月，永遠刻在心里。所獲得的價值應該有：忠誠、奉獻、敬業；果敢、奮斗、沉靜。這些足以讓人受用一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