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月談記者 曾晉

心理學研究發現，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承認“經常為了迎合他人而壓抑自己”。不少人經歷著主體性的喪失——把自己看作接受指令的客體，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。意識到這種主體性的退讓，一些年輕人開始重新審視自身與外界的關系，審視自我與他人的關系，重新找回主體性成為他們的生命課題。

當“自我”成為他者的影子

主體性喪失最主要的體現是，自我認知建立在外部反饋上，過度在乎他人的眼光和評價，唯獨忽略了自己的感受。在這樣的心理狀態下，很多人覺得自己成為唯唯諾諾的邊角料，體會到從“主角”到“配角”的落差感，甚至沒辦法與自己和解。

在深圳生活的藝術療愈師上上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主體性很強的人，無論是校園時期勇敢幫助被欺凌的同學，還是堅持學美術考上美院，上上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規劃人生。“直到畢業工作后，這種主體性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慢慢離我遠去，那是一種長期的‘自動駕駛’狀態。”上上無奈地說。

更隱蔽的主體性喪失體現在從“內卷”到“內耗”的過程中。主體性的喪失既是思維的懶惰，也是行為的慣性，二者密不可分。為什么要參與一些看似無意義的競爭?因為“別人都在這么做”。從歷經辛苦完成的事情中，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價值，因此對自己失望、生氣，轉而陷入深深的痛苦的“內耗”。從“內卷”到“內耗”，內在的原因就是失去了主體性。

正在天津師范大學讀大四的小張與上上不同，她覺得自己從小就沒有主體性。因為父親有多年的雙相情感障礙，小張養成了誠惶誠恐生活的性格、習慣。很多年里，小張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內心深處，大部分時間想找個依靠，找別人幫忙決定人生的所有事情，逐漸變得人云亦云。

由于各種外部因素和內部因素的影響，久而久之，“自我”就成了“他者”的影子，而且這個“他者”心結是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，只有自己可以解開。這不是簡單的性格問題，而是個體把評價自己的權利完全交給了外界。當人把價值感完全建立在他人反饋之上，自己就成了他人意志的延伸。

重建自我價值的認知

找回主體性最重要的起點，是學會區分“外部期望”與“內在需求”。這需要一場深刻的自我認知重建。

這個過程中最大的阻力來自內部——“你確定你的選擇是對的嗎?”在重建主體性中，克服自我懷疑要用的不是“戰勝”的心理，而是“對話”的習慣。可以從“微小的練習”開始，專注自己的感受，校準自我價值的認知:可以是每天留出30分鐘“專注”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;可以是練習說“不”，從一件自己真心不想做的小事開始;可以是記錄自己的“喜好清單”，拋開“應該”喜歡什么，誠實寫下自己真正愛吃的食物、喜歡看的電影，從了解最基礎的自己開始。

在新加坡工作生活的90后女孩小祁跟半月談記者分享了她找回主體性的心路歷程：“我充分地了解并尊重自己，首先要了解自己才能堅定地尊重自己的選擇。”

小祁把“了解他人的思考路徑”當作一種“思維的樂趣”。她充分意識到，“理解他人”并不是侵犯自己主體性的行為，因為她的出發點并非取悅、迎合或者改變他人。“如果我發現他人觀點確實有道理，也符合我對自己‘了解并尊重’的前置條件，那我愿意做出改變，這個‘二次驗證’的過程對我來說很重要。即使無法理解，我也同樣會尊重。”

正是這種理解自身的過程，讓一些年輕人放下了對別人的評價、解讀的執著，轉而進入更為理性地接受他人觀點的階段。

在找回主體性的語境下，“自律”有了全新的內涵——它不再是為了達到外部標準而進行的自我壓抑，而是為了實現自我價值而主動選擇的生活方式。

成為生活的創作者和生命的“主理人”

這些年，“心流時刻”逐漸成為熱詞，出現在影視作品和社交平臺中。“心流時刻”由心理學家米哈里·契克森米哈賴提出，指個體完全沉浸于某項活動時，達到忘我、高效且愉悅的心理狀態。而進入“心流時刻”與找回主體性息息相關。

在主體性回歸的狀態下，主角、配角概念被淡化，人和人之間的緊張關系得以緩解。正是基于對自身的專注和理解，能夠讓人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，顯著提升工作效率與幸福感，達成人際的順暢溝通、事情的順利解決，更容易、舒暢地進入到自己的“心流時刻”。

90后高校教師小高說自己的主體性彰顯時刻，就是心無旁騖地閱讀哲學原著的“心流時刻”。“在課程多、會議多、雜事也特別多的時候，面臨項目、論文的考核壓力，我會感覺疲憊，也很難靜下心來。這個月開始，我在工作之前會獎勵自己花50分鐘讀一讀《純粹理性批判》。盡管每次只能讀一兩頁，甚至只能讀幾個段落，但是感覺很幸福、很踏實、很自由，這可能是找回主體性的一種表現。”

進入“心流時刻”的狀態再次重塑了年輕人的價值認知，“從前我努力是為了被看見，現在我努力是為了看見自己”。自我價值不再像一件有待估價的商品由別人定奪。從“他洽”到“自洽”，源于“我創造”的過程，年輕人感受到充實的成長和內在的滿足。

德國哲學家康德認為人是“有理性的存在者”，人應當是目的本身，而不是手段。康德對主體性的哲學闡釋，在現代生活中成為年輕人新的智慧：拒絕把自己客體化，拒絕為了外部期待而焦慮，從而失去對自身的專注度。

當我們重新掌舵自己的人生，變化的不僅是外在的生活方式，更是我們與世界的關系。我們將從生活的旁觀者轉變為積極的創作者，從被動的承受者成為主動的塑造者，打磨生活的質感，懂得生命的意義。

編輯：尤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