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月談記者 馬曉媛 李勁峰 馬曉潔

承擔“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”的托育服務，事關千家萬戶，是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的重要配套支持措施。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明確，加強普惠育幼服務體系建設。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，增加普惠托育服務供給。

半月談記者近期采訪發現，當前多地普惠托育發展遭遇尷尬：一方面，許多家長有強烈的送托需求，卻找不到合適托位;另一方面，不少建好的托育機構乏人問津，面臨招生難題。

“送托難”VS“吃不飽”

最近，即將結束產假返崗的李女士正為誰帶孩子發愁：“前段時間公公忽然患病做了手術，本來答應帶娃的婆婆不能來了，請育兒嫂住家照料又不放心，就想著找一家托育機構。結果跑了好幾家也沒找到合適的，不是太遠，就是太貴，有的條件太差，有的不收不到一歲的孩子。”

想送托卻找不到合適托位，成為不少家庭的煩惱。國家衛健委去年9月公布的數據顯示，多地調查中超過三成的3歲以下嬰幼兒家庭有送托需求，但目前全國實際入托率僅為7.86%。這意味著，相當大一部分群體的送托需求未能得到滿足。

山東日照一家托幼園的孩子在做感統訓練 郭緒雷 攝

為解決群眾托育難問題，近年來我國加強托育服務體系建設，提出“十四五”完成每千人口擁有4.5個托位數的目標，各地大力投入，通過新建、改建等方式增加托位供給。但半月談記者采訪發現，不少建好的托位處于閑置狀態，一些機構面臨招生難題，出現“有托位沒孩子，新的托育機構還在建”“國家有托位指標要求，基層建出來就閑置”“邊建設邊倒閉”等怪象。

北方某地近年推行公辦示范性綜合托育機構縣縣全覆蓋，促進當地普惠托育發展，但部分托育機構“招生不理想”，相關職能部門也表示“實際托位使用率不高”。

半月談記者在當地一家縣級托育中心看到，1000多平方米的空間寬敞明亮，教室、睡眠區、就餐區、游樂區、感統訓練區等設施一應俱全。負責人告訴記者，這里設置有乳兒班1個、托小班2個、托大班3個，共計100個托位，配備有老師、保育員、保健老師、廚師等。“去年10月份正式運營后一直只有八九個孩子，今年開春多了一些，也只有17個，都是托大班的。”

南方一個縣城的民辦普惠托育中心負責人介紹，中心按孩子年齡不同每月收取1800元到2500元不等的費用，同時享受政府每孩每月300元的補貼，“中心設置托位100多個，但現在只有60個孩子，政府補貼也沒有完全到位，維持經營較為困難”。

當地衛健委部門負責人介紹，全縣目前每千人口托位數只達到3.5個，離國家要求的每千人口4.5個還有一定差距。但目前不是托位數不夠，而是現有托位的使用率不足，全縣1086個托位目前僅收托451人，使用率不到50%。

不僅如此，當地托育機構數量一直在減少。“招不來孩子，成本又高，托育機構經營困難，已經從前幾年的7家減少到現在的4家。”這位負責人說，現在又有兩家計劃不再招生，近年來累計關停減少的托位數量大約有300個。

“供需錯配”暴露三大問題

半月談記者了解到，“家庭送托難”與“機構招生難”并存，暴露出當前托位供給力度雖大，但有效性有待進一步提升的問題。

——重建園蓋樓輕專業服務，難獲家長信任。

多位受訪家長談到，機構老師素質不高、機構衛生環境差、喂養照護不專業、安全管理存在漏洞等，都是“不敢托”的重要原因。一位媽媽說，送托時已經告知托育園，孩子對雞蛋過敏，結果托育園還是在孩子的食物里加了雞蛋，十分揪心。去年11月，貴州還曾曝出一起托育機構的保育員虐待幼兒事件，引發公眾廣泛關注。

山西太原市托育行業協會秘書長張帆說，由于托育行業發展仍在起步階段，面臨專業人才不足、人才培養體系不完善、行業標準不健全等問題，托育服務品質需進一步提升。

有專家表示，當前托育投入存在重硬件建設、輕軟件服務的傾向，側重建園蓋樓，但在玩教具配備、師資培訓、園所管理等方面投入較少;對托育的監管較為薄弱，機構備案率較低、跨部門監管機制不健全、處罰規定不明晰，行業質量安全存在隱患。

——片面追求“完成指標”，托育有效供給不足。

有基層干部告訴半月談記者，上面下千人口托位數這個指標的時候，考慮的不是哪里需要、需要多少，而是看哪里好完成指標，這樣就會帶來“需要的地方沒有建，建成的地方用不上”的資源錯配問題。

民進江西省委會副主委劉菊嬌曾在全國多地考察托育機構建設情況。她介紹，目前對托育機構的規劃和布局不合理，有的小區周邊托育機構多到可以“貨比三家”，有的小區特別是老城區周邊卻是“一位難求”。有職能部門干部談到，托育機構在短短五六年間發展起來，主要靠市場力量推動，資源布局不均衡，存在供需結構矛盾。

——孩子入托花費大人一半收入，普通家庭負擔難。

受訪干部群眾反映，當前托育價格仍然較高，即便是普惠園的價格，也離百姓期待有距離。國家衛健委公布數據顯示，我國近九成托育機構是民辦機構，平均收費價格(不包括餐費)為每孩每月1978元，一線城市在5500元以上，而我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月均僅3442元，這意味著一個孩子的送托費用要占到一個大人一半以上的收入，這對普通家庭來說仍然是較大的負擔。

當前一些地方政府通過提供場地、減免房租、發放運營補助等方式降低普惠托育服務價格，但可持續性受到質疑。一些參與普惠項目的運營方表示，托育機構本身能盈利的就不多，如果要普惠限價，必須有足夠多的補貼，但政府補貼往往不足以覆蓋機構降價成本，導致運營無法持續。一些地方還出現了機構加入普惠項目一年后即申請退出的情況。

讓群眾“愿意托”“方便托”“托得起”

相關人士指出，針對托育供需不匹配的現狀，應當進一步提升托育服務質量，加強規劃引導合理布局，加大對普惠托育服務的支持力度，讓群眾“愿意托”“方便托”“托得起”。

孩子們在托育園里參加空間探索游戲 王正 攝 

首先，加大對普惠托育服務的支持力度。中國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史毅表示，價格是入托率不高的重要因素，一旦價格降下來，會有更多家庭愿意嘗試托育服務，現有普惠托育支持措施力度較小、覆蓋范圍較窄，應當進一步加大財政投入，強化對普惠托育服務的支持，包括加快托位建設提高公建托位占比、研究健全普惠托育服務價格形成機制、結合地方實際加大對普惠性托育機構的運營補助力度等。

其次，加強規劃引導優化托育服務布局。受訪專家群眾認為，托育服務的就近、可及十分關鍵，要加強需求研判，科學規劃布點，優化托育服務布局，讓供需相匹配、相銜接。特別是要大力發展社區托育服務，落實新建住宅小區與配套托育服務設施同步規劃、同步建設、同步驗收、同步交付“四同步”要求，在既有居住區中，通過購買、置換、租賃等方式挖掘社區空余場所，補充托育服務設施，為群眾提供送托便利。

最后，提升托育服務質量，強化綜合監管。劉菊嬌等受訪人士表示，要積極推動托育服務法立法，完善配套措施，明晰各方責任和義務，健全托育服務標準和規范，加快完善托育人才培育體系，加強對托育機構服務管理、人員資質、衛生保健、消防安全、應急能力等方面的常態化監管，持續提升托育機構專業化、規范化水平，滿足家長對專業科學、質量可靠的托育服務的需求。